时忆冷冷地站在陈列馆中间，她抬头看向冯·斯卡集团的第一台兵器，那是一个被涂成绿色的，为了确保丛林作战隐秘性的机体。

圆圆的头部，粗壮的四肢，就这么看上去还有些可爱，但是它的手部搭载了共有四十枚导弹，只要发射出去，就能毁灭大半个城镇。

而那些坐在兵器上的人，都是只有二十岁的青年，他们接受命令，在大地上不断制造痛苦。

我们应该为发明出这样的兵器而感到兴奋吗？

时忆没有想明白，父亲的研究也是一样的，明明她是最应该拥护这样研究的人之一，但时忆却久久不能想通。

或许是以前没有实感，但是在想到自己让只有十六岁的学生登上鹧鸪，让他们进行战斗的时候，时忆感觉自己的指尖在发冷。

她明明只是想协助父亲完成研究罢了，那是父亲最大的心愿......而并不是亲手把孩子们推到前方。

“老师，你怎么了？”罗赛清脆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。

她的声音也让时忆回过神来，应该是陈列馆的温度比较低，灯光也比较暗吧，在这样气氛的渲染下，时忆不免有些想得太多。

她摇了摇头，苍白的脸很快恢复了血色。

“可能是空调有些太冷了。”

“也是啊，老师我带了外套，你要不要批一下？”罗赛说完就想从小背包里掏出一件水蓝色的外套，时忆很快拒绝了她。

车间则是制造机体零件，进行组装的部分，因为是全自动生产，车间的员工很少，他们只需要在电脑上监控就可以。

车间比起陈列馆、博物馆都要大个数十倍，即使隔着落地窗观看，大家都为这里的庞大所震惊。

新的鹧鸪正在被组装，从一开始的骨架，到里面的线路、部件，最后增加表面的装甲，只要一个小时，一台鹧鸪就制造完成，接下来它们将会被送到码头进行包装，最后送到买家的手里。

一艘巨大得如同小型城镇的战舰正在码头停泊，机器人正在运送组装好的机体到战舰里，这些机体明明都有数十米高，但是与战舰比起来反而显得像是个玩具。

“真是令人惊叹。”纪从感叹道，“一想到这样的景色只有我们才能看到，就觉得很是可惜。”

时忆没有回答，她其实很想冲动地去质问大家，面对这些机体的时候，他们会不会与自己有着同样的感受？

因为太过了解，反而产生了恐惧。

太熟悉，反而厌烦。

但是时忆又不得不承认，离开了这些机甲，她只是一个一无是处的普通人罢了，甚至没有可能跟学生们见面。

下午的游览到此结束了，本来应该是到自由行动的时候了，但因为大家都饿得厉害，只好提早去餐厅就餐。

餐厅是常规的自助餐，时忆消耗不是很多，拿了一点面包和水果就找了个角落坐下来，只不过她刚准备开始吃面包，柏舜就跟着在她对面坐下了。

看着柏舜一点都不客气的举动，时忆慢慢地把面包咽了下去。

“你今天的状态看起来不是很好。”

时忆没有回话，她舀了一颗草莓送入口中，酸甜的味道在口腔中散开。

柏舜好像有些习惯她的行事风格了，就算时忆不回答什么，柏舜也不会像过去那般觉得难堪，他拿出一盒草莓牛奶放到时忆面前。

“你就当做我们这次是来旅游的吧。”他看了一眼在旁边桌打闹的学生们，眼里都是温柔。

“我只是没办法平静下来。”时忆把最后一颗草莓塞到嘴巴里，用力咀嚼着。

“因为什么？”柏舜颇有耐心地问，他把玩手里的叉子，有一下没一下地晃动叉子。

时忆突然又不想说下去了，和柏舜说了又有什么用？她心里的这份焦虑与不悦，正是时忆意识到自己的无能所带来的。

“这次的比赛是我们输了。”她闷闷地说道。

她不喜欢失败，更加不喜欢自己亲口承认失败。

听到这句话柏舜睁大了眼睛，连叉子都没再玩下去了。

“听裁判那边说，你似乎支撑到了最后一刻。”

“没有意义。”时忆摇了摇头，她抬头看着柏舜，眼前的这个人才是真正的老师，他知道如何与学生相处，也知道如何教导学生，在不断的学习当中，柏舜在进步着，而自己却在原地踏步，甚至时忆自己也看不到前面的道路。

即使能感知到时忆的情绪波动，柏舜依旧维持着淡淡的微笑，等时忆稍微冷静了下来，他转移了话题。

“晚点我们要去泡温泉，你也会来的吧？”

时忆愣了一下，没有拒绝。

其实时忆对温泉没有什么概念，她拿出通讯器不断搜索温泉是什么，在得到答案之前，她就已经被女学生们推着来到浴室了。

要洗干净身体，然后才能进入温泉。

只是想到要跟学生们一起没有任何遮掩地进入到温泉里，时忆心里一阵羞赧，原本还以为其他人会像她一样略有介意，然而她们却已经十分熟络，好像之前就已经有过这样的体验。

做足了心理准备后，时忆才根据规矩一步一步来到了温泉旁。

她的温温吞吞也让大家觉得不解。

“老师，你怎么洗了那么久？”罗赛在温泉中央招手，示意时忆快点下来。

曾和珀星在一旁闭着眼睛享受，时忆鼓起勇气踏入温泉之中，温暖得甚至有些烫的泉水瞬间包裹着她的身体。

时忆小心翼翼地走到温泉中央，她用手臂捂着身体，脸颊也不知道是因为泉水太热，还是因为害羞，已经泛红了。

“考完试还能来泡温泉，真舒服啊...”曾靠在围栏边上感叹道，旁边的珀星“嗯嗯”点着头，因为太过舒服，大家都不悦而同沉默了起来。

眼看着只有自己在那里紧张兮兮的，时忆慢慢放松了下来，和平时的泡澡不同，温泉水让她的肌肤变得光滑柔软，时忆寻了个角落坐下来，抬头就能看到明亮的星空。

隔着围栏另一头就是男性浴室，他们也在嘀嘀咕咕说着话，时忆有些好奇地认真听了一会。

他们似乎正在讨论晚上的房间分配，说起来女性这一边还没有讨论过，如果是双人间的配置，那么时忆应该是和罗赛一个房间。

“罗赛你是不是长胖了一点？”

“诶，怎么会！”

“哇，看来真的有。”

罗赛和曾打闹着，她们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，今天这一趟下来，时忆已经有些疲惫了，她闭着眼睛感受温泉带来的温暖，可是当她闭眼的时候，那一天战斗的画面始终出现在她的脑海里。

她有些害怕了起来，或许以后这些学生们会真的在战场上对战，那个时候再也没有规则，生存或者死亡就是唯一的选择。

她不愿意让这样的场景变成现实，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，时忆对于战斗这件事，乐在其中。

这让她不寒而栗，而她甚至有可能会引导自己的学生跟自己一样，变成奇怪的战斗机器。

本来她只要完成自己的任务就可以了，但是她却有了别的情感，到底是因为什么......时忆没能想明白。

“司屿，你之前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？”旁边隐隐约约传来了柏舜的声音。

“已经愈合了，谢谢老师。”

“没有影响到考试真是太好了。”

“嗯，疤痕很快就会消失的。”

对，时忆让司屿留下了疤痕，在那场最后的战斗中，时忆几乎是逼迫司屿到了绝路，强迫他去战斗。战斗进入了白热化的阶段，洲荼是个强劲的对手，就算面对已经失去理智的司屿，他也丝毫没有惊慌，以精湛的技术与司屿缠斗在一块，司屿的驾驶舱被击中，金属碎片划过他的头部，顿时血流如注。

这碎片差一点就让他失去了眼球，而他依旧没有停止战斗，强忍着剧痛，任由鲜血糊住他的眼睛，最终击败了洲荼。

作为老师的时忆，却彻底输了这场比赛。

司屿是被抬出来的，驾驶舱里都是鲜红的血，他一言不发看着时忆，或许是失血过多让他产生了幻觉，医护人员可以听见他在不停地呼唤母亲。

毕竟他还只是个孩子。

时忆站在鹧鸪的肩上目睹了一切，她没有阻止，而是静静地观看着，等待司屿把胜利呈到她的跟前。

因此她也没有脸面去见司屿，司屿似乎也有这样的想法，二人只是保持着距离，再也没有交流。

眼看着天色已晚，也是时候要去休息了，时忆率先离开温泉，擦干身体后，她换上了工作人员为大家准备好的睡衣，柔软的棉质让她的身体放松了下来。

只是当她刚刚走出浴室，正巧就碰到了司屿，他也从男性浴室走出来，头发还滴着水。

看到时忆后，司屿微微一愣，但很快他移开了目光。

这个动作显然极大地伤害了时忆，时忆自知是自己失职，但在眼下，她实在没有勇气取得司屿的原谅。

倒不如说她向来都不擅长于司屿沟通，和罗赛的活泼、纪从的温和、牧榆的直率不同，司屿好像从来都不会显露出来自己的内心想法，就和时忆一开始看到他一样，总觉得司屿的眼里蒙了一层雾。

而这是司屿有意而为之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