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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5章 散花天女(三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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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月中旬,散花节至。

一大早,天刚朦朦亮,沈云烟就被人叫起来梳妆打扮,六七个梳娘围着她,画柳眉,点丹蔻,郑重其事。

“姑娘长得可真美。”

“二十年了,姑娘是我见过最好看的天女。”

“要说你们常在深宫,不关心外面的事,这是沈相家的大小姐,玉京第一美人。”

“我就说呢!”

“姑娘生得福德之相,难得会被选中哟。”

被众人围着说好话,沈云烟有些不自在,不过习俗如此,既然住持选中之人,这种时候没人会出言不逊。

大家都相信,靠近天女也是会沾福泽的。

忙碌了一个多时辰,总算是弄好了装扮,众娘子们依依不舍把她送上了香车,在僧众簇拥之下,天女下山去了。

这一日,从梵音寺出发的数百僧人,抬着佛像,举着幢幡,身上涂香,沿路奏佛乐,从玉京西城门入,由北向南,绕城一圈而回。

行至北城皇宫附近,宫中的皇子公主会捧香花,从宫门出,而后各入车辇,加入巡行队伍,至城中心时,就是天女散花的环节了。

届时全城的百姓都会出来围观,场面十分盛大。

而此时,沈云烟坐在车中,心思纷乱,谢孤峤说他会以化身出现,他的化身是什么模样?

她期待着,想象着他的模样。

想着想着,又觉得自己好像越陷越深了……

她想起话本中那些风月故事,小姐蒙难,才子搭救,两两交心,好似她和谢孤峤之间的相遇也是这么俗套,因为他屡次帮了自己,她渐渐对他心生好感。

说到底,他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为什么肯一再帮自己呢?

谢孤峤对她,又是怎样看的……

然而至此再也想不下去了,外面人声鼎沸,鼓乐齐鸣,那些吵闹的声音几乎要把天灵盖掀了去,什么旖旎心思也散得干干净净。

夹道的百姓欢呼声震天,僧人们行至宫门,二皇子、三皇子、四公主和五公主鱼贯而出,捧着香花加入了队伍。

慕沉抬眼看了被众人簇拥的香车,他已经知道了,今年的天女,是沈云烟。

那个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的女子。

慕沉永远都记得,多年前那次宫宴上,皇后问及她对几位皇子的看法,她夸奖了太子和二皇兄,独独漏了他慕沉,让他难堪至极。

她摆出那副模样,不就是因为席前撞见他在花廊下调.戏一个宫女?

那又与她何干?

多年以后,他还记得自己在席上难堪的滋味,更因此深深记恨了上了沈云烟,从那时起,他立志要撕下她清高的假面具,他的手段心计,远胜过他两个皇兄,太子之位该是他的。

很快,他就能看到沈云烟后悔的表情了,他要将这冷傲的女人狠狠踩进泥里。

思及此,他唇角不由露出露出了一抹诡笑。

从北至南,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,欢笑声、起哄声、大人的欢呼,小孩的尖叫,沿路的鼓乐声,所有声音连在一起,世界吵闹成一片。

直到车驾停下,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喊道,“祥云瑞彩降,天女散花时!”

人群发出一阵欢呼。

沈云烟下了车,沿着搭好的梯子走上了众僧高高抬起的台座,裙裾旖旎,长长的披帛曳地,在长梯上留下一道霞彩。

当她登上高处,众人终于看清了天女的样子。

她梳着双鬟,头上银簪轻颤,鬓边点缀几朵优昙婆罗花,戴宝珠耳铛,长裙飘逸,露出雪白的颈项和白玉般的肩膀、手臂,周身项链、璎珞、臂钏、手镯点缀,华光灿灿。

酡红竹月两色的披帛披在身上,如身披霞光,飘然如仙。

她的五官绝美,以往总是淡色的山水被浓妆点缀,更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,黛眉纤长,慕如琉璃,浑然天女落人间。

乍一见她,数百人、数千人的场面也为之一寂。

直到一个稚嫩的童音喊道:“这个姐姐好漂亮啊!”

众人才如梦方醒,欢呼声再度高涨。

沈娇娘站在人群里,被挤得几乎站立不稳,她顾不上呵斥这些不长眼的东西,死死盯着高台上的沈云烟。

为什么是她?

站在台上的明明应该是自己!

是她抢走了自己的风光,她该死!

沈云烟在高台上站定,抬起右手,左手虚托于右掌处,向着前方虚行一礼,行止间更显身姿袅娜,盈盈一束纤腰,环佩叮当作响。

就在她对面,升起了另一座莲花宝座。

金光在宝座上若隐若现,渐渐地,一道人影出现在了宝座上。

他着一身素净的白色袈裟,跏趺而坐,脊背挺直,两肩微舒,双手结印于身前,湛湛佛光自他身上显现。

沈云烟定定看着他。

那完全是谢孤峤,又不是谢孤峤。

他有着和谢孤峤一模一样的五官,但三千青丝落尽,眉心一点朱红,妙相圆融,清净庄严。

让人起不了一点亵渎的心思。

他一出现,信众纷纷双掌合十,向他行礼,甚至有人高喊着“菩萨保佑”,声声震耳。

沈云烟拿起花篮,将无数的莲花、婆罗花、玉兰花洒向空中,花瓣纷纷扬扬落下,落在人群中,也落在他身上。

据说如来有三十二相,她不知道谢孤峤有多少化身,面对眼前化身,沈云烟心中俗念尽去,唯有虔诚。

在人群的欢呼声中,粉的白的花瓣落在了他身上,按理说,那些花瓣应该不染他身,飘然落地。

而它们却停在他的肩膀、膝头,将他簇拥下凡尘。

沈云烟心生不解:“菩萨为何六根不净?”

谢孤峤睁开眼睛,在万千众生中看向她,一眼直抵万劫之后,诸天寂灭时。

他眼中只有她。

他说:“因为念念心动,身坠情网。”

那一刻,人群喧嚷淡去了,沈云烟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声,她听见自己的心跳震天响,她听见他愿意为她入红尘。

她想,你才入情网,我早已身在情网之中。

她心中回荡着这句话,再也听不见别的声音。

以至于下了高台,回到车中,她的心思还是飘飘然的,如在云端,她的手心出了一层细汗,她想,他说的是真的吗?他的化身说的话,也应该是算数的吧?

他真的也为自己而心动?

拐一个高僧入红尘,她是不是罪过大了?

她想了很多很多,直到日头西沉,巡游的队伍又回到梵音寺,走在寺中,她一身天女打扮,许多人上前来跟她打招呼,她还有些恍惚,难以回神。

不知不觉走到一处佛殿内。

这殿中格外幽冷,殿内的佛像是香樟木雕成的,有淡淡的香味,佛身巨大而庄严,眼眸半合,手执莲花,垂眸凝视人间,透着一股无言的悲悯。

一群人跪在巨大的佛像前,正行忏悔。

他们合在一处,齐声默念,“弟子等于佛前忏悔,今后不被情所迷,从前所有痴念执迷,由此斩断,永不复起。”

“弟子等……不被情所迷……痴念执迷,永不复起。”

“弟子等……永不复起。”

反复念诵的话如同魔咒一样钻入她脑中,沈云烟一时只觉头脑发胀,抬头看那巨大的佛像,佛像从慈眉善目变做了严肃狠厉,仿佛在质问自己,“为何要方外人身染红尘?”“为何要以情坏人修行?”

沈云烟微微张开了嘴:“我……”

“沈姑娘,你在这做什么?”

她回过身,见慈心大师正关怀的看着她,“今日散花节,有劳姑娘了,莫非是累着了?”

沈云烟一时怅惘,问道,“大师,如果出家人犯了色戒,会有什么后果?”

慈心道:“既犯六根不净,当逐出本寺。”

她心神一震,暗想,谢孤峤不是一般的和尚,他说过自己只有一戒,只要不杀生,其他的戒律不需遵守,应该不会被逐出寺吧?

她又问,“如果是有德行的高僧——”

“那就是坏了修行!”慈心难得严肃起来,“纵然不被逐出寺,这一辈子的修行也毁了。一旦生了尘心,佛力溃散,修为尽毁,从此不能再驱妖渡世。说不定还会被邪念所染,入了魔障,这可是在世佛修一大忌啊!”

对佛修来说,要获得诛邪之力,代价便是不染尘俗,不生凡心。

沈云烟的脸色骤然变得煞白,她这才意识到,她和谢孤峤之间,不仅仅是身份之隔这么简单,这红尘也不是他想入就能入的。

如果因为她,让他坏了这一身修行,甚至沦入邪道……

她怎么能眼见这种事发生!

而且谢孤峤这样心高气傲的人,怎能接受自己的修为毁于一旦。

是她将事情想的太简单了。

散花节上,谢孤峤对她表白心迹,她轻飘飘上了云端,听到慈心这番话,又重重从云层跌落回人间。

她像是失了力气一样靠在殿内的柱子上,看着那尊佛像,佛像低首垂目,在等着她忏悔。

她深知当断不断,反受其乱的道理。

纠缠越深,往后要分开就越困难。

如果两个人中一定要有个人来做决断,她希望这个人是自己。

然而一想到这,从肋下到心口骤然升起一阵阵撕裂的痛,她伸手轻轻按了按肋下,她想,她还需要一点时间。

一点点时间就好。

……

不知过了多久,她渐渐平静下来了。

她并不是心性脆弱的人,相反,她一旦决定下来,就会义无反顾的去做,纵然做下决定后心中涌起痛苦,她也能扛着这份痛苦走下去。

不知不觉天色已黑沉,之前来忏悔那些人早就走了,大殿内一片空寂,不知什么时候燃起了香烛,风吹烛影摇动,她正欲离开,忽见一个妇人鬼鬼祟祟进了殿中。

她不由停住脚步,借着巨大的圆形梁柱遮掩身形,那妇人心事重重,并未注意到藏身在柱子后的她。

妇人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,对着佛像磕头如捣蒜,“菩萨救命,菩萨救命,府上闹鬼了!”

沈云烟诧异听着。

她又念了好几句菩萨保佑,方才说道,“小妇人是三皇子府上的绣娘,三皇子府上有鬼啊!前几天,我起夜时见书房亮着光,有人影晃动,刚走近一点,见书房门开了,两个侍卫拖着听差老王出来了,我听见老王连声求饶,似乎是因为什么事得罪了殿下,那两人就把他往草丛里一扔。”

说到这里,她声音恐惧起来,“草丛里冒出了一个鬼影,那鬼影就把、把老王给吞了!我看得清清楚楚,老王的帽子掉在了地上,他、他那么大一个活人,突然就不见了!吓死我了。从那天起,我就没见过老王这人……我一个小小绣娘,也不敢声张这事,可我一合眼,就梦到老王,总觉得他死的时候,好像看了我一眼……”

“王府我是不敢待下去了,过两天我就跟总管辞工,我只是觉得老王死的太惨,这件事我不知道说给谁听,只好说给菩萨您听了,您救苦救难,如果老王真是冤死的,希望您惩治了恶鬼,让老王瞑目。”

说着,她又拜了几拜,奉上香果,匆匆离开了。

沈云烟从柱子后面绕出来,心想,玉京城久已没有妖物现身,她口中的鬼,很可能是妖物行迹……所以,三皇子府上有妖?

她又想起三皇子和沈娇娘突然走得很近,这件事本来就很奇怪,她离开玉京之前,这两人还没什么交集,这么看来,导致沈丞重病的妖物,是否也和三皇子有关呢?

“一个人在这干什么?”

她正想着心事,猝不及防身后有人说话,被吓了一跳。

回过身来,却见谢孤峤看着她,笑得无奈,“吓到你了?”

他又变成平常的模样了,玄衣黑发,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,白天的化身,仿佛只是一场幻梦。

她呆呆看着他,胸口有些发闷,说不出来话。

“怎么了?”他走上前,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,“慈心说你看起来像有心事,有什么心事,说给我听听?”

她的额温正常,手脚因为吹了冷风有些发凉,他的手向来是冷的,这时候他们的体温倒有些相近了。

她低下头,不知在想些什么,半晌她抬起头来,眸中有坚定的光,“我想去夜探三皇子府,找到那害人的妖物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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