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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章 化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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薛容鹤猛地直起身子,走下马车,快步行至沈昭身边。

他不顾身上金丝云纹的玄色华衣,径直蹲下身子,伸手捏住沈昭泥沙血痕未净的下颔,指尖用劲,将那张面孔掰向自己。

那张脸与“沈离”极为相似,但眉眼间却并无他的杀伐果断,少女眸中含泪,泪水盈盈,似乎被他捏得吃痛不已。

薛容鹤忆起近日所得消息,沈离已被南明皇帝流放,还被秦序那阴险小人在狱中折磨许久,又怎会出现在北雍境内。

更遑论,扮作女人?

眼前人并无喉结,分明是个少女模样,即便“沈离”命大逃脱,也难以扮得如此真实。

莫非是沈家旁支?可面容怎会如此相似。

“你究竟是谁?”

沈昭猛烈咳嗽几下,气若游丝,“我乃沈离表妹······家父是一刑狱小官,是沈家旁支。我本随家人流放,可、可他们都死了,就连表哥也死了。我实在害怕,便趁他们不注意逃了出来。”

薛容鹤放开沈昭,面上情绪未变,“沈离何时死的?”

“昨、昨日,”沈昭挤出几滴眼泪。

“如何死的?”

“我、我不知,”沈昭望着天,神情悲痛,“他们不告诉我。”

薛容鹤眼帘微垂,此人身份存疑还需查证,况且面容如此相似,即便是表兄妹也不常见。

他收回目光,再次恢复一贯的冷漠,起身欲走,那少女却伸手拉住了他的衣摆。

“大人,请您救我一命,日后我为您当牛做马,在所不辞!”

薛容鹤黑沉沉的眸子落在她身上,映不出半分身影,“天下皆知南明沈家忠君爱国,你身为南明沈家之后,何谈忠于我?况且我身边从不缺人当牛做马,幕僚出谋划策,黑金武力非凡,你又拿什么效劳于我?”

她神情一愣,身旁士兵已伸手来拉扯她——

沈昭顾不得伤口,咬牙艰难撑起身子趴伏在地,眼前闪过那夜随州粉红色的雪,平淡神情下是汹涌的恨意。

随州百姓、大军以及沈家亲卫,每条人命都是秦序的催命符,是她此生难偿的罪孽。

为了报仇,跪敌国之人又如何?

即便是要她的命,也在所不惜。

沈昭将头埋进手臂,嘴唇贴着尘埃,声音颤抖,“大人,我沈家落得如此下场,又何谈忠君爱国!您大可利用我,只求您能救我一命。”

薛容鹤眼神骤冷,随即缓缓勾起唇角,“哦?”

沈昭完美地扮演着坚韧的少女,却无措地望他一眼,眼眶通红如小鹿一般,让人心生不忍。

薛容鹤根本不信她所说的“表妹”,一个弱女子如何逃过重重看守,到达北雍?

从他的角度望去,她身上的衣服肥大且不合身,松垮领口露处露出锁骨,其间有抹愈合的鞭痕。

瞧着像是新伤。

他眯了眯眼,再开口时意味深长,“若敢骗我,你该知道自己的下场。”

“谢大人!多谢大人不杀之恩,沈昭必涌泉相报!”她感激涕零地叩首。

队伍再次启程,士兵拉起沈昭,将她安置到队伍后面装行李的马车上,又扔了一瓶伤药过来,便无人再管她。

车队繁琐,行进缓慢,午后入了靖安城。

一路走来,街边围了许多人,沈昭才知道薛容鹤此行为何。

按理说随州已被北雍占领,他身为七皇子,又是夺得随州的第一功臣,此刻应当在都城长阳受赏,但靖安城发生了一桩诡案,死者为当地刺史。

此时南明与北雍剑拔弩张,本要接管随州的刺史却死法诡异,引得北雍皇帝很是重视,怕是南明从中作梗,这才派了最熟悉边境情况的薛容鹤前来查明真相。

沈昭细细听来,百姓描述死者虽说法不一,但大都是这样——

张刺史睡前还是个大活人,第二日起来便成了具森然白骨,除了脑袋依旧完好,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,血液浸透四周被褥,腥气扑鼻,令人作呕。

那白骨一干二净,愣是一丝血肉也无,据说夜间曾有人听见咀嚼声,疑似妖怪吃人。

沈昭垂着头,听闻此语眼含惊意,又好奇地抬眼张望,充满了小心翼翼。

心中却嗤笑,妖怪吃人?无稽之谈罢了。

战场上刀剑无眼,被砍杀成什么样的尸体她都见过,一夜之间活人化骨听着稀奇,恐怕只不过是凶手练了某种手法罢了。

北方的冬日呼吸间都有凛冽寒气,冻得鼻腔都要结冰,今日乌云低沉,竟有雷鸣作响,颇为少见。

沈昭紧了紧衣衫,跟在薛容鹤身后迈进刺史府的大门。

张夫人因受惊过度卧病在床,只有管家满脸歉意出来迎接,府中仆从婢女跪了一地,“拜见贤王殿下。”

沈昭装作才知晓他身份的样子,眼含惊讶地望了眼薛容鹤。

他却看都未看,着管家带路,到了张刺史死亡现场。

沈昭吸吸鼻子,闻到一股淡淡的血腥味。

眼前的屋子虽大,门窗紧闭,但她离得较远却仍能闻到丝缕血腥味,这里面绝不是简单的凶杀现场。

这屋中之人,怕已血流成河。

薛容鹤扫了沈昭一眼,见她面有沉思,突然笑道,“沈姑娘令尊身为刑狱官,想必探案的本事不输令尊。既如此,给你一炷香时间进去瞧瞧,若无线索,出门即死。如何?”

这人简直是强词夺理,瞧这样子,像是真动了杀念。

沈昭见势不对连忙跪下,她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眸自下而上望着薛容鹤,无端生出几分可怜,“那屋中死过人,我害怕,求殿下······”

他凝眸打量她半晌,似乎听到什么可笑至极的话语,轻笑出声,随后挥手让护卫将她押至门前,推了进去。

门被撞开的瞬间,浓郁血腥味扑面而来,令人窒息。

空中突然电闪雷鸣,狂风骤起,黑洞洞的屋子徒增诡异,如同深渊巨口。

沈昭跌落进去,门立刻被关紧,偌大屋内只剩她与床上那具森然白骨。

电光闪过,映出她扭曲的神情,方才那个护卫推她时恰好碰到了肩上未好全的伤口,说不是薛容鹤故意指使的,鬼才相信。

她缓了一瞬,随即起身拍打屋门,大声哭喊起来,仿佛真是软弱胆小的女子,无助得让人心疼。

可无人看见,她嘴上哭泣求饶,脸上却无半点害怕,反而伸长脖子去看白骨。

见屋外并无任何反应,沈昭渐渐收了声,毕竟一炷香时间不长,得抓紧时间。

若她一炷香后真无线索,薛容鹤极有可能杀了她,这人性子怎么愈发诡谲难测?

随州一战她惊异于他的变化,却也只以为是战术手段罢了,怎么性子也变化如此之大,她记得锦西城那时挺好骗的。

沈昭心中感叹,随手点亮屋内一盏油灯,凑近去看。

床铺上那具森然白骨除了脑袋依旧完好,四肢躯干的血肉均不翼而飞,血液浸透四周被褥,腥气扑鼻,令人作呕。

若真如百姓所说是妖怪吃人,骨头摆放不会这么整齐。

“吃人不吐骨头”这话并非妄言,从前她行军路过山间,野兽吃过的骨头被扔得七零八落,连一根完整的骨头都少见,更别说全尸全骨地置于床榻间。

且血迹也有奇怪之处。

沈昭掀起床褥,血迹只集中在床铺与白骨周围,并没有大肆喷溅,虽然床铺间染满鲜血,但并未渗透其中,地上也只有零星血点。

要将一个活人剔骨销肉,可不是一件简单事。

人会因痛苦挣扎导致血液喷溅不说,眼前这些血量远远不够一个人的全部血量。

沈昭举烛细看,突然,她发现腿骨面上有一道不易察觉的细线。

她拿起腿骨,挑了挑眉,随后用指腹细细感受,又用指甲抠了抠,将每根主骨都看了过去。

那不是细线,而是利刃划过的痕迹。

沈昭直起身子,思索片刻,向门外走去。

方才她被推进屋时还电闪雷鸣,这会儿乌云倒散去了,天色清明不少。

刚迈出去一步,便有两把长刀架上脖颈,她被吓了一跳,脚步虚晃坐倒在地。

薛容鹤正坐在一旁喝茶,似笑非笑地看向她,“如何?”

沈昭身上伤口扯得生疼,心中暗骂,面上却吸吸鼻子,吊着嗓子道,“回殿下,凶手应是一手法熟练的屠夫。”

“哦?”薛容鹤放下茶杯,微微倾身。

“我、我方才看了那具白骨,”她用衣袖遮住下半张脸,音色颤抖,似乎被吓坏了,“每根主骨上都有一道细细的划痕,能将血肉剥得如此利落之人,这种手法我只在集市杀猪的那儿见过。”

沈昭接着胡言乱语起来,“那些杀猪的动作可麻利,猪身上的每块肉都不会浪费,骨不沾肉,买肉的客人要哪块他便能割哪块······”

“行了,”薛容鹤打断了她,他眉目深邃,此刻敛着看她时更显幽深,令人不寒而栗,“去查查便知。”

由当地捕快带路,四名兵卒领命而去。

见无人再管她,沈昭默默起身拍了拍尘土,到角落里寻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。

方才拉扯之间,她肋间伤口再次被撕裂,此刻正缓缓渗出血来,疼痛难忍。

天杀的薛容鹤,当年就该在战场上一枪劈了他!

沈昭垂眸敛神,脑中紧绷的弦放松了些,这才感觉身上轻松些许。

可不到半刻,一仆人便跌跌撞撞跑进来,扑倒在管家近前,嚷嚷道,“不好了管家,少爷、少爷死了!”

薛容鹤眼神一厉,疾步走到那仆人面前,单手拎起他,沉声问道,“人如何死的,现在何处?”

“在、在城南郊外,被、被雷劈死的······已被人送回来了,正在花园空地处放着。”

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花园,这种紧急时刻,薛容鹤也没忘了让护卫把沈昭一同带去。

她站在护卫中间,探头去看。

那尸体浑身焦黑,直挺挺的,并不像被烧死之人那般身体蜷缩成一团,衣着早已被烧毁看不出生前模样,唯有腰间所佩玉玦能证明死者身份。

管家跪倒在地哭嚎起来,张夫人也被人扶至花园中,她容颜憔悴,鬓边白发显眼,听旁人说儿子被劈死了,登时晕了过去,院内乱作一团。

“天色已晚,先将张刺史与张少爷抬到州府,着仵作验尸,”薛容鹤目光如刀,环视将士,“你们把守刺史府,今夜不进不出,若有闪失,唯你们是问。”

“遵命!”

沈昭如今是个来历不明的罪女,乖顺跟着便是,待“沈离”身死的消息传来,薛容鹤查明她的“表妹”身份,才能迈出下一步。

在客栈用过晚饭后,薛容鹤给她单独开了一间房,周围住满了护卫,稍有异动那刀就会架在她脖子上。

沈昭翻出药粉和棉布,仔细换了药,勉强擦擦身子便吹灯睡了。

薛容鹤这边却灯火通明。

他坐在桌边,面前半跪着一名黑衣人,“属下明白,这便让朱雀司去查此女过往来历。”

薛容鹤点头,黑衣人身形鬼魅,自开着的窗户翻了出去,瞬间不见踪影。

“程峰,你曾身为黑金铁骑跟随外祖父多年,也在战场上见过沈离,你观她与沈离有几分相似?”薛容鹤手指不疾不徐地敲着桌子,问立在身后沉默的中年人。

程峰垂下头,“回主子,自锦西城之战已有三年,时隔日久,属下已记不太清了。”

薛容鹤望着烛火,当年锦西城一战他被沈离捅了一刀,外祖父战死沙场,黑金铁骑十不存一,母亲因此受到刺激变得疯疯癫癫,白家就此败落。

三年来,他联系黑金旧部,暗中建立黑金卫,将他们分为四支隐匿地下,查遍牵涉锦西城之战的所有人,都未发现任何端倪。

烛火即将燃尽,明灭间他神情逐渐冷下来,细看之下有股令人战栗的危险。

若沈昭并非沈离表妹,那么她是谁派来的,那人莫非察觉了什么?

烛火燃尽的那一瞬,他眸中星火殆尽,迸发出暴烈的杀意,随即隐匿于黑暗中,暗流汹涌。

平静了三年的北雍,终于要再起波澜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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